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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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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王爺知道今天這事兒還沒完,兵部的給事中失蹤,他帶著的十來個兵丁也消失無蹤,很快的,這件事不只會上達兵部和他的桌上,太後也會得到消息,許櫻兒和許春霏的關系肯定也會被翻出來。

許櫻兒和許春霏是姊妹並不是什麼秘密,但許家那點破事大家都知道,當初胡靖惟的死訊傳回來,許家可沒有半個上門關心的,全然當許櫻兒不存在一樣,所以也沒人想過遇到了禍事,許櫻兒會回娘家求助。

現在就算許櫻兒不主動露面,但是周平被練的消息一走漏,許春霏見過許櫻兒的事肯定馬上就會被查出來,前因後果連想都不用想,許櫻兒就是想躲,又能夠躲到什麼時候?

安王爺知道胡靖惟是個聰明人,這些情況他不必明說,胡靖惟肯定也早就料想過了,只是……關心則亂。

即使是胡靖惟這樣的男子漢,也會有無法輕易下決定的時候,但安王爺倒覺得,現下猶豫不決的胡靖惟,總算多了幾分人氣,畢竟胡靖惟之前那為了報仇,什麼都不管不顧的樣子,連他看了也有些不安,就怕最後胡靖惟把自己也給賠了進去。

安王爺知道這樣的決定他一時半會兒也想不清楚,也不逼他,拍拍他的肩道:「你自個兒好好想想吧。」說完,便離開了。

大愛小愛,有時候總要做出取捨。

胡靖惟閉上眼,很多畫面在腦中不斷的閃過,有帶著血腥味的峽谷,有一路上餐風宿露回到京城的艱辛,也有許櫻兒俏皮發楞的臉蛋,也有她溫柔輕撫著肚子的身影。

溫暖和血腥交錯,宛如一黑一白的畫面不斷在撕扯著他的心,他頭一次恨著自己的無能為力。

他不禁想著,如果他和許櫻兒能夠在事情都結束之後才重逢,他是不是就不會那麼掙紮?

胡靖惟的大手握緊了又放鬆,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,心頭沈甸甸的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著。

他知道自己有了答案,在一個還活著的人和一群已死的英靈之間,他只能對不起一個的話,那麼他的選擇是——

許櫻兒坐在奢華的屋子裡,換了一套比細棉布還要更舒服的綢緞衣裳,屋子裡沒有小街院子各種混雜的氣味,甚至不需要她親自動手的活兒,她似乎過上了穿越後最好的日子。

許櫻兒喝了口紅豆湯,溫熱的甜在嘴裡擴散開來,溫暖了從城外奔波回來的身子,也驅走了心裡頭的一丁點寒。

屋子裡站著兩個伺候她的丫鬟,但除了一些必要的話,她們什麼也不說,似乎就等著她開口問,但是她一個字都不想問。

問這裡是哪兒?問那個帶她來的男人又在哪裡?還是該問問,一個屠戶為什麼能夠光明正大的踏入這種大戶人家的門?這似乎一點意義都沒有,問了又能如何?

她人都已經在這屋子裡了,不說兩個丫鬟,光是剛剛進來時看到的那迷宮似的院子花園,她能夠跑得出去嗎?

就算真讓她跑了,總不能就不管老夫人還有小叔子了,剛剛出城前,他們可是暫時被安置在那個男人的宅子裡,現在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還在那裡,但他們都等於還在他手上,她又能跑到哪裡去?

許櫻兒忿忿地想著,又想到與其問這些丫鬟,她其實更想當面問那個男人,問問看他胡屠戶的身份是不是也是假的,只是騙著她這樣一個糊塗人。

她靜靜看著窗外,不知何時開始下起細細的雪,聲響輕得不仔細聽都無法辨認,對比之下,腳步聲倒顯得張狂突兀了。

她揮退了兩個丫鬟,人依舊坐在窗邊的軟榻上,就連來人站在桌邊看著她,她仍是一動也不動,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張桌子還有幾步路,可是距離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遙遠。

許櫻兒在現代時很少看書,倒是看過不少心靈雞湯,甚至許多文青佳句,很多時候那些話都像是白雲掠過,不會深深記住,甚至會嘲笑想出這些話的人有著迂腐的酸氣,有著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矯情。

可是現下,她的腦海中,冒出再清晰不過的一段話——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,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,是明明無法抵擋這一股氣息,卻還得故意裝作毫不在意。

因為要裝著不在意,所以明明知道這段日子這個男人在她身邊是另有所圖,她也不想表現出憤怒或者傷心,這樣的情緒,是將人放在心上才會出現的。

可是想得容易,真要做,卻相當困難,她不得不放緩說話速度,才能不顯露心緒,才能把話說得半點都不在乎,「胡大哥,呵!雖然不確定你告訴我的姓名是不是真的,但已經喊習慣了,還是這麼叫吧。」她摩娑著手中裝著甜湯的瓷碗,上頭纏繞的花枝紋路,如同她現在的心情。「你後頭的主子有什麼打算?如果沒有的話,那我就要按照我原本的打算去做了。」

胡靖惟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的神情,明明帶著笑,笑意卻到不了眼底,唇角勾起的弧度也滿是嘲諷。

他喉頭一硬,想要解釋,「其實……」

許櫻兒擡起手阻止他說下去,冷冷地瞅著他。「你不必解釋什麼,你只要老實告訴我,你到底想做什麼,一直潛伏在我們身邊,又是為了什麼目的?」

信任是一種最難建立也是最容易打破的東西,她對他的信任被打破之後,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分辨他說的話是真是假。

「我沒有任何目的,我知道我不該隱瞞身份,但我真的只是想好好照顧你們。」他說得真誠,卻無法確認她是否接受。

「我知道了,所以呢,你們現在想做什麼?又要讓我這個胡靖惟的遺孀去做些什麼?總不會無緣無故的說要保護我們幾個老弱吧,如果真有那樣的心思,被抄家那天你們人又在哪兒?」她充滿嘲諷的言語,說明了他剛剛說的話,她一個字都不相信。

胡靖惟覺得自己現在狼狽的模樣,只比當初逃回京城時要好上一點而已,對於一個有點小心眼、又有點記仇的女人來說,所有解釋都是另一個欺騙的謊言,任何的說法都無法讓她重新信任。

該怎麼辦?他在心裡反覆問著自己這個最簡單的問題。

一時間,沈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,突地胡靖惟開始解著自己的衣裳。

「你要做什麼?你……」許櫻兒本來又想酸他幾句,可是看到他逐漸裸露出來的身體後,所有話語全都塞在喉嚨裡。

如果對像不是她,胡靖惟不會這麼做,即使他還沒有向她坦白自己的身份,但在他的理解中,她就是他的妻,他的舉動並沒有任何怪異之處。

與其說得再多,倒不如直接讓她看看這些證據,有時候證據比言語更能讓人明白。

「那場仗……我們總共有三百多人,可是最後能夠逃出來的,只有十來個人。」胡靖惟用平淡的語氣,緩緩述說著當時的慘烈,「先是兩邊包夾,最後又被火攻,很多人甚至一個敵人都沒殺到,就被活活燒死了。」

許櫻兒即使不問也知道是哪一場戰爭,她怔怔的看著他,他的眼裡有著抹不去的傷痛,即使死去的人他不是每個都認識,但是看著曾經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死去,那樣的痛楚是任何言語都無法形容的吧。

「這道傷是埋伏的鐵鉤陷進肉裡,用刀子挖出來的,而這個……我被人偷襲,但是有人替為我擋了這一刀,我只受了輕傷,但那個人卻永遠留在峽谷裡了。」他凝視著她,他不知道他說的這些她能夠明白多少,但是他想告訴她的只有一件事,「他們是戰士,馬革裹屍也不曾懼怕,但是他們不該這樣死去,不該死於自己人的陷害,不該死在北夷人的嬉笑怒罵中。」

胡靖惟頓了一下,猛地吸了口氣,試圖平息劇烈起伏的心緒。

「我說這些不是想希望你能原諒我,我只是想告訴你,很多事情即使必須付出高昂的代價,我也得做,因為這是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的責任。」

許櫻兒的確被他這樣的解釋方法震懾,他身上的傷痕再真實不過,看那猙獰的疤痕,仍然可以想像當時他傷得有多重,而且她也深刻的感覺到,他心頭的悲痛沈重也是真的。

兩人定睛凝視著對方,沈默再度蔓延。

不知過了多久,許櫻兒從軟榻上下來,緩緩走到胡靖惟面前,手掌輕撫過他赤裸胸膛上的傷,不由得紅了眼眶,她擡頭看著他問:「還痛嗎?」

他緊緊握住她的手,漸漸放鬆緊據的唇,低啞的回道:「不痛。」

身上的傷總會有消失、變淡的一天,但是心頭的痛,卻永遠也無法抹去。

她的手被他握得有些疼,不過她忍著,依舊定定的瞅著他,即使心中對於他的隱瞞還是有些疙瘩,但是看著這些傷,又聽他說了那些過往,她的心軟了許多。

許櫻兒心裡也很矛盾,覺得自己就跟聖母一樣,只憑這個男人的傷,就再次給予信任。

或許喜歡一個人就是盲目的,明明知道他有可能是使出了苦肉計,甚至編造了一個故事來欺騙她,但是在信與不信之間,她還是愚蠢的選擇了相信。

「算你厲害,你隱藏身份的事情就算了,反正你也沒做什麼壞事,還幫我挑了不少水、砍了不少柴火。」許櫻兒抽回手,尷尬的退了一步。「不過沒有下一次了,這次……還算你有理,你說吧,你們找上我又一直跟在我身邊,到底有什麼打算?」

胡靖惟沒想到她的情緒轉換得這麼快,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,他輕咳了兩聲,低聲說:「其實本來沒什麼事……」

「本來?」許櫻兒聽到關鍵字,挑了挑眉。「那就是說現在有事了?」

他頓時語塞,兩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,最後他敗下陣來,將他和安王爺的對話說了出來。

許櫻兒聽完,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,腦子裡也只剩下一個念頭,就是想把幾個小時前的自己拖出來甩幾個巴掌。

讓她嘴快!讓她說話不先想一想!現在好了吧,本來只是一時氣怒的胡說八道,竟成為被指定完成的任務了。

她不覺得為那個悲情犧牲的「丈夫」做點什麼事情有什麼不好,但是聽那個安王爺的說法,他是想要她去敲皇門鼓啊!

雖然她不是讀歷史的,也不知道之前某個狗血古裝劇到底有幾分真實,但常識她還是有的,皇門鼓可不是那麼好敲的。

要是隨便一個人都能去告禦狀,那還要縣令、衙門幹麼,皇帝也不用幹正事了,每天光審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來不及了。

想起那個劇本的情節,她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,什麼先打個五十棍,還有滾釘板什麼的,種種兇殘的手段,根本就是想要徹底斷絕一般人去敲皇門鼓的可能性。

雖然還不清楚這個時代敲皇門鼓要付出什麼代價,但是再怎麼輕鬆,也不可能只有用「愛的小手」隨便打個手掌心的程度。

許櫻兒一慌,忍不住就把疑惑問了出口,「該不會真的要我這個孕婦去滾釘板還是先壓著打五十大板之類的吧?」

那樣的話別說告狀了,這種比天堂路還要兇猛的代價,根本讓她連話都還來不及說就能夠直接擡走了。

胡靖惟搖搖頭,安撫道:「別想太多,安王爺雖然打算把事情鬧大,卻不會讓你有了身孕還去敲皇門鼓,現在最好的法子就是讓你去攔安王爺的轎子陳情遞訴狀,不過最近有一個消息是,太後要為先皇唸經祈福,近日即將前往城外萬佛寺上香,所以……」他欲言又止,明顯心存猶疑。

萬佛寺已有百年歷史,不只有多名高僧坐鎮,甚至連天家人也常常前去禮佛,所以太後會安排到萬佛寺禮佛這點,許櫻兒並不覺得奇怪,她不懂的是,為什麼要向太後告狀?難道是她搞錯了,跟安王爺站對立面的不是太後?

他似是看穿她的想法,馬上道:「不,是太後沒錯。」但話一說完,他的神色變得有些複雜,頓了下才又道:「就是知道是太後做的,在太後面前告上這一狀的效果反而是最好的。」

太後若是不敢接受訴狀,就表示她心虛,所以她必定會接受,這麼一來,就等於將太後逼到了懸崖邊,她勢必得做出選擇,到底是要安安分分的當她的太後,斷絕和母家的勢力牽扯,還是要保全母家,將知情人斬草除根。

若是後者,太後必定要行險招,也會因此露出更多把柄,那就是他們謀求的最後證據。

只是,許櫻兒會深陷險境……胡靖惟眼神複雜的看著她,明明已經下定的決心,不知怎地又有了微微的動搖。

突然福至心靈,許櫻兒覺得自己的腦子從來沒有這麼聰明過,不過短短一瞬,她就已經想通了他掙紮的理由。

她並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,她也有自己的小自私,也有自己的小矛盾,就像大部分的人一樣,平凡的活著。

但是穿越之後,她被扯進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裡頭,即使她不想當個好人,卻一路被推著走,似乎不得不成為一個好人。

許櫻兒以為自己會哭,可她不但沒有,心情反而出乎意料的輕鬆,笑著回道:「既然這樣做最好,那就這樣吧,你又有什麼好猶豫的?胡大哥,你這麼拖拖拉拉的,可真不像你了。

「我也知道,就憑我一個人,就算再努力個幾年,也打探不出什麼消息,這段日子我不是沒有試著打聽過,但是我知道的說不定還沒有茶樓裡說書的多,就算知道胡家是冤枉的,但是有些事情,真的不是努力就有用。」說到這裡,她的心裡忽然有些傷感。「所以你也別覺得我做這件事情有什麼委屈,我倒認為挺好的,起碼……我能夠幫上一點忙。」

那些狗血電視劇裡總會說有什麼得力的幫手,一下子就能夠打探出真相來,但實際上,她這幾個月想了各種辦法打聽,知道的仍只有那一些,如果不是這陣子朝堂上兩派人馬鬧得兇,讓她可以抽絲剝繭理出些頭緒來,只怕再過個一年半載,她還是無法理解胡家那一場災禍到底從何而來。

既然現在能夠幫點忙,她也沒有拒絕的理由,若說她真有什麼顧慮,也只有肚子裡那塊肉了。

「你……」胡靖惟忽然想叫她別答應,可是話到了嘴邊,卻怎麼也吐不出來。

他心裡壓抑得很,以致於當他回過神的時候,才發現自己居然衝動的緊緊抱住了她。

在坦白身份之前,他從來沒想過能有機會摟她入懷,只是一時的衝動之後,感覺到她嬌小的身子乖順的窩在懷中,他再也放不開手了。

「別怕,不管發生什麼事,我一定會護你和孩子周全。」

他低啞的聲音從她的耳梢蕩過,沈著而迷人的嗓音讓她深深著迷,並且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,她很想回抱住他,可是她還是有理智的,橫亙在他們之間的,不只是身份,還有肚子裡的孩子。

她苦澀的想推開他。「我相信你,放開我吧,我們這樣……不合適……」

「不!」胡靖惟收緊了雙臂,不讓她掙脫。「只要這件事了了,我們就能好好在一起了。」

他很想大聲的告訴她,其實他就是她的丈夫,他們這樣抱著沒有任何的不合適,但是這麼一來,他該如何解釋他為什麼能讓自己的妻兒去冒險,她會不會又因此誤會他的用心?

許櫻兒不知道他心裡的糾結,只曉得自己又要被這個不善言辭的男人說哭了,她紅著眼,吸了吸鼻子,緊緊回抱住他的腰。「好!」

在這一刻,她不願多想未來可能要面對的困難,就算只有一瞬間,她也不想再壓抑對他的感情,只想好好享受著幸福。

她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愛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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